Cater 06 (第1/1页)

    父亲对苏怀璧的态度全然不在我意料之中，这一点我始终不得其解。

    是怒其不争，愤怒苏怀璧自甘堕落到靠行刺偷生？还是佯装作态，只是为了铺垫移权于苏怀璧，又担心我从中作梗而演的戏？

    宁王此人人人皆道佛面慈悲，实则城府极深，深到除了我和他的心腹外无人能看破其真面目。

    心腹自然不必多说，我能看破宁王的表里不一，是因为七岁那年苏怀璧被劫走后不久，在宁王府撞见了一件极为骇人之事。

    那是一个烈日当空的正午，嬷嬷伺候我用完膳，我假意午歇，实则趁下人们不注意偷偷溜出别院，而我去的不是别的地方，正是苏怀璧居住的苍山别院。

    苏怀璧被劫走后，苍山别院就被宁王下令封了起来，除了打扫的下人，任何人不得入内。而我会去那里，自然不是因为想念苏怀璧，而是想要确认他真的不会回来了。

    苏怀璧的消失让我得到了王府上下前所未有的宠爱与关注，可我十分清楚这一切不过是浮水之萍，能轻飘飘给我的东西，自然也能被轻飘飘收回，而结束的节点就是苏怀璧归来之时。

    所以我没有一刻不盼望着苏怀璧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，再也不会回来也好，死了也罢。很长一段时间里，苏怀璧的归去与否已经成了我心头无法根解的执念。

    “苏怀璧”这三个字就像一道枷锁，一句诅咒，勒的我时时刻刻不得喘息，缠的我日日夜夜痛苦难耐。

    －走了吗？

    －走的越远越好。

    －还会回来吗？

    －不要再回来了。

    －还活着吗？

    －死了最好。

    我不是恶毒，也不是非要置他于死地。我既不恨他，也不怨他，我只是不愿看着从他身上流下的爱再次回到他身上。

    所以当七岁的我来到苍山别院，看着与之前簇拥的热闹截然相反的场景时，心底陡然生出一种诡异的快感，似乎那些空荡荡的房间就可以填补我内心畸形的缺口。

    原本就应到此为止的。

    但那一日，我在本应空无一人的苍山别院里看到了一个被打断双腿，蓬头垢面、衣衫不整的男人。

    男人身上穿着路边乞丐才会穿的布衫，浑身布满血痕，左半边胳膊从关节处截断，还隐约可见裸露的白骨。

    这显然是一个被酷刑折磨了很久的人。

    可这人为何会出现在苍山别院？

    在我疑惑之时，一个人端着一碗血水走到男人面前，捏着男人的下巴将血水灌了下去，而那人赫然是宁王的心腹箫存。

    “王爷给过殿下机会了。”

    箫存将碗扔到一旁，蹲下身看着面前不住咳嗽的男人。

    男人抬眼看他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讽，他开口发出的声音十分怪异，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服用过绝音丸才会有的症状——嗓音沙磨如铁砂，每多说一个字，就会咳一滴血。

    “苏城晏……咳……你告诉他，他迟早，不、得、好、死。”

    箫存没什么反应，只在起身离开前说，“太子殿下，这又是何苦。”

    我听到这里不禁瞪大双眼，宁王囚禁用刑的，竟然是应在战场杀敌的太子！

    旻安十九年，太子燕澈被派往边疆杀敌，领军深入敌营虽胜，太子本人却自此下落不明。有人说是被敌军俘虏，有人说已战死沙场，谁都没想到太子竟然就在远在京城千里的宁王府。

    太子听到这话，怒极反笑，“我是何苦……不得而知。苏大人不惜卖子，又是何苦？”

    箫存脚步一顿，回头冲太子行了个礼，“殿下保重。”

    太子终于忍不住般，笑的咳出一大摊血也不停，“哈哈哈，可惜……咳咳，可、惜，他苏城晏卖错人了。”

    箫存这次没再回头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别院。

    卖子？卖错人了？这是什么意思？

    我握着墙边草根的手都在微微发抖，不过半刻，我就头也不回地溜回月居别院。直到躺在床上，我还处在惊骇中不能自已。

    苏怀璧知道这件事吗？他知道宁王囚禁太子在苍山别院吗？又或者……

    不。苏怀璧不可能是同谋。

    他和那双无暇的眼睛一样，只是一块通透的羊脂玉。害人之事，二十岁的苏怀璧做不到，十岁的苏怀璧也做不到。

    在那之后，为免打草惊蛇，我很少再去苍山别院，只有一次以带走白墨的名义才得以正当进入，但那时，别选中已然不见任何活人的踪影。

    太子之事，这些年我一直派人暗中调查，仍未寻得半分蛛丝马迹。这件事至今还是我心中一块未落下的巨石，不仅因为它可能招致杀身之祸，还因为这是掣制宁王的一个关键。

    至于卖子，我大概能推断出事情的原委，宁王想要获取某些情报，而代价是我。

    也就是说，本来被劫走的人应当是我，可对方不知道为什么劫走了苏怀璧。

    如此一来，这些年王府上下对我的不闻不问也就有了解释。对一个只是用来交换的“物品”，还有投入感情的必要吗？

    如果说在我七岁前有什么人对我投入过感情的话，那只有一个人。

    是苏怀璧。

    尽管他的感情是厌恶。

    真是很不公平的事。明明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，凭什么只有他得到了爱？

    我清楚原因，可我心有不甘。

    是我想让宁王妃小产的吗？宁王妃自己撑不过怪的了谁？

    我只是恰好在她撑不过的时候撑了过来。

    怎么就成了我的错呢？

    苏怀璧没有错吗？宁王没有错吗？府里的嬷嬷没有错吗？

    他们都有错，他们都不愿承认，所以我就是那个承认的结果。

    我们长着那样相似的脸，苏怀璧可以从一出生就得到所有，我却只能被当做获取情报的代价。

    凭什么？

    就凭我夺走了他的母亲吗？

    他夺走了我的父亲，我的外祖父，我整整七年的爱，明明是他欠我的更多。

    而我只要他的爱来补偿我，我还不够大度吗？

    没有人能怪我，苏怀璧也不能。

    所以就算真的到了他真正恢复记忆的那天，发现这一切都只是骗局，我也问心无愧。